提到花鸟画，你会想到什么？“花”和“鸟”？其实作为国画人物、山水、花鸟三大类之一的花鸟画，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花”代表了植物，“鸟”代表了动物，除了本意的花卉和禽鸟之外，还包含了树木、蔬果、动物、昆虫等等动植物，内涵及其丰富。
不仅是表现种类丰富，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生物的审美观，花鸟画的内在文化寓意也是深刻而悠久，它不仅而且蕴含了古代民间对幸福的祈愿，又因为文人士大夫的参与而被赋予了特殊的文化意义，是中国文化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同样的题材在不同阶层的画家笔下，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们今天就结合传统花鸟画的三个主要题材：莲池水禽图、草虫图、藻鱼图，来探讨题材下隐藏的双重文化寓意，民间吉祥寓意和文人精神寓意。
“莲池水禽图”里包含的基本元素是莲花和水鸟，在东汉的画像砖上就有体现，而正式成为花鸟画的一个主要题材意象，却是宋朝的事情了，我们就从它的不同寓意来一探其文化渊源。
首先从传统吉祥寓意来说，莲藕在淤泥中不断延伸，向上生出茎干，加上与“连”同音，加深了人们心中“莲”繁殖力旺盛的印象，“莲子”一词与“连子”同音，因此象征子孙繁盛。唐代及以前，画中的水禽一般为鸭子、鸳鸯等，在传统文化中，这些鸟类都被赋予了吉祥的寓意，视为瑞鸟，例如：
《诗经·小雅·鸳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这是一首祝福新婚的诗，前两句描绘了鸳鸯双飞的美好画面，以捕得鸳鸯象征得到福禄；后两句进一步描写了鸳鸯双卧的情景，以鸳鸯安睡象征留得福禄，古代的很多器物都运用了鸳鸯的造型，东汉的明器或唐三彩中就有不少模仿鸭或鸳鸯形状的器物，从生活日用的器物到寄托美好祝福的装饰绘画，莲池水禽图作为花鸟画重要的意向题材，包含着古人对婚姻幸福、家庭繁荣的美好愿望，被装饰在家里。
其次从文人的精神文化寓意来说，莲池图中最基本的图案莲花，是君子品德的代表。北宋哲学家周敦颐以爱莲出名，他在《爱莲说》中称自己独爱莲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似君子的高风亮节、莲花之亭亭玉立似君子的风华无双，后世的文人画家以此寓意画下了许多莲花图。
宋代文人的莲池水禽图常爱用白鹭来搭配莲花，白鹭羽毛洁净，姿态优雅，因此同样被视为高洁人格的象征，在《诗经》里，白鹭常用于歌颂太平治世，或出现在欢迎贵客的诗里。《诗经·周颂·振鹭》说：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这首诗说，在那西边的水泽上，有白鹭展翅群飞，迎来了我的贵客，他的容貌如此高洁，无论他去到何处都是那么受人喜爱，他日夜勤勉毫不懈怠，他的美誉传遍天下。这里用翩翩而舞的白鹭比喻来访的贵宾，说他们像白鹭一样优雅、高洁。到了明清时期，朝廷里文官官服胸前会绣上与级别相符的瑞鸟，鹭就是六品文官的象征，可见白鹭作为高贵瑞鸟的象征已经深入人心，其作为绘画题材其实是文化的相互影响。
从唐代常见的莲花与鸳鸯、水鸭之类的搭配，到宋代文人喜爱的莲花与白鹭的搭配，其实也正反应了文人对花鸟画的参与逐渐深入的过程。
相比于其他题材的国画，名字朴素的草虫类题材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画家分布阶层广泛，无论是皇宫里的帝王、宫廷画家、文人士大夫画家，还是民间的画工，甚至是古代难得的女性画家，都不乏倾心于此者。
草虫图，顾名思义是指花草、昆虫类的画作，在北宋末年，草虫图已经开始被视为一个独立重要的绘画主题了，不同于主题意象相对单调的莲池水禽图，草虫图的题材内容十分丰富，那么草虫图又有着怎样的深层寓意和渊源呢？
首先从传统吉祥寓意来说，草虫类题材画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蔓生植物如瓜类、葡萄、豆类等，《诗经》中的《绵》，其首句“绵绵瓜瓞”四字，意思是一根连绵不断的藤上结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瓜，用以祝愿子孙昌盛，家族兴旺，古人眼里的蔓生植物的藤蔓绵延不绝，也有同样的寓意。所以一幅画着瓜田、蔓生植物的花鸟画，看似是自然风光的写生，实则是有吉祥寓意在其中的。
而画中的昆虫，甚至一些看似不受人喜爱的昆虫，在草虫图里都有我们未曾想到的意义。其中，蝉自古就象征再生，蝉从地下钻出来后羽化，这被古人视为再生的象征，史前时代的古墓中出土过很多墓葬者口中含着蝉形玉器，而人们认为月宫中就有一只蟾蜍，所以它被视为长生不老的象征，又因为月宫中还有一颗桂树，所以又有科举折桂的含义。
无论是看似平凡的植物还是不起眼的昆虫，若细细观察，在画中都有着吉祥寓意的沉淀，包含了人们对生命的美好向往。
其次从文人的精神文化寓意来说，《宣和画谱?草虫》说到画者笔下的草木虫鱼，亦如诗人那样有着深刻微妙的所思所想，诗意尽在画中：
“诗人多识草木虫鱼之性，而画者其所以豪夺造化，思入妙微，亦诗人之作也。”
在文人这里画意和诗意是相通的，除去我们熟知的被文人画家赋予深刻人格意义的梅兰竹菊，普通的果蔬植物在文人笔下也有与民间画工截然不同的内涵，比如葡萄这个题材，在民间因为葡萄结果多，又是蔓生植物，所以被视为子孙繁盛的象征，而明代文人画家徐渭却在自己的水墨葡萄图上写了一首《题墨葡萄诗》，说道：“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说的是不受世人肯定的自己，就好像葡萄，虽然结了像明珠一样的果实，却还是不为人珍惜，随意抛掷在荒野枯腾之间。他画中的葡萄完全舍去了民间的吉祥寓意，表达了自己无人赏识的无限感慨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怅惘与不平。
可以看出，不同阶层的画家都能在草虫图中找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来寄托感情。这其中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此类画中的形象带有美好的寓意，细腻的笔法极受人喜爱，比起大幅的典型花鸟图案，草虫主题画更为洒脱，又可以作为日常消遣；二是因为此类绘画中几乎不包含需要真正训练才能掌握的山水画要素，只要细心描绘，即使是外行人也能较快地画出一幅作品，所以广受欢迎。
藻鱼图以鱼类和水草为主角，也包括了其他的水生动物，如有螃蟹、乌龟等等。在传统文化中，“鱼”是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具象纹样题材之一，在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出土的文物中，鱼就被画在了年代最久远的彩陶上。
首先从传统吉祥寓意来说，在传统文化中，有鱼若能跃过龙门便会化而为龙的说法，自汉代起，“登龙门”这个词就被用于比喻超越现有而出人头地，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像跃过龙门的鱼一样，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一展报酬，鱼在这里象征的是出人头地。《宣和画谱》中，把鱼和龙放在一个板块叫做“龙鱼”，也是跟鱼跃龙门的传统分不开的。
藻鱼图中的其他表现题材也与祝福、成功有关联，比如说，浮于水面的“菱”与“伶”同音，寓意孩子聪明伶俐，螃蟹、乌龟等带壳的水生物寓意着“一甲一名”，是对科举考试的祝福。这些多元的形象融合成一个总的绘画主题藻鱼图，常常被挂在家人聚集的场所，是家族兴旺的象征，很多古人家里都有这样一幅画。
其次从文人的精神文化寓意来说，在文人笔下的藻鱼图，则被赋予了另外一种象征，他们认为藻鱼图中的鱼是随性而活的快乐象征，也就是所谓“鱼乐”，因此，藻鱼图又被文人们称为“鱼乐图”，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鱼乐”这个典故出自《庄子·外篇·秋水第十七》，庄子在桥上指着水里的游鱼对惠子说：“你看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多么开心。”惠子却反问道：“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到底开不开心呢？”两人由此展开了一场流传千古的哲学辩论。文人们所理解和欣赏的鱼乐图含义，就源《庄子》的这篇记述。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生命的祝福呢？只不过离开了物质的追求而上升到了精神层面的自在。
由此可见花鸟画这些题材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深厚的底蕴，从对现世幸福的直白祈愿，到符合文雅世界的精神寓意，二者其实是相通相连的。
总的看来，花鸟画的各种题材，既能表达人们对幸福的祈愿而成为吉祥的表意，又能被文人赋予精神意义而带上了文雅的芬芳，且花鸟画的立意贴近生活，紧紧抓住动植物与人们生活、思想情感的联系而表达，所以才能历经筛选成为国画的三大题材之一。
古人用创作花鸟画来影响人们的志趣、情操与精神生活，表达作者的内在思想与追求，在这些绘画题材中我们既能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的珍重之情，也能感受他们对高尚品德的向往。愿我们在感受传统花鸟画文化魅力的同时，也能继承古人对于生命的美与善不懈的追求。
参考资料：
《花鸟画 文化之美》郑明武 李妮
《中国绘画的深意：图说山水花鸟画一千年》宫崎法子